早在2011年,鸿海的郭台铭就抛出了“三年内百万机器人换人的誓言。从各方面的信息来看,郭总似乎没有完成当初的计划,但有报道说,因为自动化升级,富士康昆山工厂已经辞退了超过一半的员工。一个关于“机器人换人”的最新消息是,外交部王毅部长为科大讯飞的智能语音产品点赞,希望外交部能引进这项语音识别和智能翻译技术。这两件事都在告诉我们,机器人真地来了,那么职业教育该怎么办?
按照一般的思路,职业教育所能做的无非是调整专业结构、提升培养层次、提高培养质量。但长期以来,这些工作都是职业教育改革发展的核心议题,长期努力并没有使职业教育达到理想的服务能力,这暗示,职业教育的问题不出在具体策略上,而在于基本哲学上。
到目前为止,职业教育领域的大多数改革都基于“对接”哲学:职业教育应该与产业进步、企业发展对接。在我看来,应该区分宏观劳动经济学与微观劳动经济学。国家和教育部所提出的“对接”应该被视为宏观劳动经济学的范畴,是对整个职业教育事业的宏观指导,但具体到某一学校、某一专业、某一项目则不尽然。在宏观上,如果职业教育不与产业、行业对接,将造成人才培养的极大浪费;但在微观上,相比学校人才培养量,社会的用人需求是庞大的、海量的,至少在理论上,所有专业的所有毕业生都有可能对口找到工作。所谓的就业困难,只不过由工作环境、工作薪酬、发展前途等因素所造成,与专业设置等教育因素关系并不十分紧密。
由此,有理由认为,谋划面向未来的职业教育时,应该跳出“对接”的思路,在更为前瞻的立场上规划职业教育发展。所谓的“不对接”,大致有以下三点。
1. 不对接产业。笔者第一次在淘宝上网购是在2005年的上海,自己在网上下单然后就有人送货上门,真地觉得非常神奇。然后就发现,快递产业在中国大地上迅速膨胀。那么,10年前有多少人预计到了今天快递产业的规模和人才需求?谁能想到,网购相关产业需要大量的超级计算方面的工程师、网络工程师、物流工程方面的工程师?对接产业在今天这个变化速度极快的世界就意味着落后,就意味着被淘汰。不对接产业,则可以使自己站得更高,以更加超然的态度对待产业变迁。
2. 不对接职业或岗位。从德国传进中国的课程改革理念的逻辑大致都是:职业教育是为职业服务的,所以要把企业的岗位需求作为教育活动的起点,因此,要对岗位能力进行深入分析,然后将其映射到学校的教学环境中。这套东西中国人很受用,但奇怪的是,并不是所有国家都认同这种想法。比如,美国人就不大认可这套东西,为什么?我的解释是:德国人的这套教育理念与体制与其传统工业国的地位是相称的,传统工业是马克思批判的异化的工业,是以机器为中心的工业,所以相当稳定;而美国相比德国是一个新的工业国,新技术、新业态出现地更为频繁,新工作、新岗位层出不穷,学校今天对接的岗位到了明天可能就过时了,所以,美国人宁愿搞综合高中的职业教育,也不愿意学习德国人早期分流的方式。中国呢?在这个星球上,与美国最像的经济体可能就是中国了,网购、移动支付、BAT等就说明,中国的职业世界变化可能已经是世界上最快的了,所以,对接职业或岗位开展职业教育的想法从根子上就是不合时宜的。
3. 不对接生产过程。在所有的“对接”口号中,“教育过程对接生产过程”可能是最荒谬的,到书店里找企业管理的书,“流程再造”方面的书籍相当地多,企业都在不断地再造生产与管理流程,教育过程如何与之对接?许多地方在招商引资时对富士康承诺了职业院校的配套,但在“三百万机器人”计划面前,学校的电子相关专业如何对接这样的生产过程?从福特时代开始,在真实的生产过程中,尤其是工业生产中,工作就已经被高度分工、高度碎片化了,每个工人只负责极小范围内的简单工作,技能被极简化。这样高度分工的生产过程对工作中人的能力需求做到了最小化,真地对接了这样的生产过程,学校大约60%的教育活动都可以取消掉了。但对接口号如此深入人心,以至于在这个口号的鼓励下,许多学校开始引进企业的真实生产设备,甚至追求学校的实训设备比企业的生产设备更加先进,造成的浪费难以估计。
上述的三个“不对接”其实并不新鲜,许多职业教育工作者早已认识到工作世界的变化速度远超职业教育的感知与反应能力这一事实,职业教育以追赶的姿态迎接这一挑战时只能是被越抛越远,所以,提出回归基础知识、基础能力,回归人文素质教育的主张。但很明显的是,这样一来,职业教育与工作世界联系紧密的基本特征就被削平了,职业教育作为一种教育类型存在的必要性也就被削弱了。我相信,三个“不对接”的本质是职业教育应该“适当超越”——超越当前当前的生产过程、超越当前的岗位需求、超越当前的产业结构。可是“适当超越”真的可能吗?